第二十四回开谢双逢霖
虚竹一觉醒来,伸个懒腰,吃惊发现香菱满面赤霞,额头高热,烧得她闭眼
直哼哼。虚竹正要到皇宫去看阿朱,便要捎带香菱去看御医。
花姐被他唬了一愣,婉言劝说道:「一个普通的寒热伤风怎么至于去麻烦皇
上?」
虚竹为了哄香菱高兴,更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吃过中饭后,到底带香菱一
起去了。
虚竹到了宫门前,递上御赐金牌,守卫把金牌传进去。好一会儿之后,刘副
总管懒懒走过来,脸色极其不耐烦,将金牌还给虚竹,话也懒得说,用嘴一驽,
示意虚竹跟他进去。
依旧到了养心殿,虚竹鼓足勇气向小皇帝说了香菱的事。
不待哲宗说话,刘副总管在旁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昨儿一个,今儿一
个,你当御医房为你家开的么?」
虚竹脸上一红,深深低下头去。
哲宗摆了摆手,刘副总管退下一步不吭声了。
哲宗随意问了虚竹几句,便盯着他腰间的金牌若有所思。
虚竹心里也在寻思:「他给了我这块牌子,如今必是后悔了,想收回去又不
好意思说。哼!你当日落难之时,说我是什么栋梁之材,我自知也称不上,有个
玉花轩也大大知足了,这块牌子我可不稀罕。」想到这里,他解下金牌,双手奉
在头顶,说道:「当日之事全是小人本分,皇上既已给了赏赐,这金牌就应还给
皇上。」
哲宗不置可否。刘副总管将金牌接去,恭敬放在龙案上。
哲宗这才开口道:「你功劳极大,不过你立的功劳却不好让人知道,等朕有
了兴致便去看你。」
虚竹心念急动:「哪有皇上去看百姓的,不就是寻个借口逛窑子。哎哟!不
好!他见了刘婕杼,必然得知南唐公主和孟家的秘密,若刘婕杼先说出来,我岂
不是欺君之罪。」这时见哲宗挥手让他退去,慌道:「小人还有秘事禀告。」说
完瞧瞧刘副总管,神色犹犹豫豫。
哲宗面露诧异,示意刘副总管退出殿去。
这会功夫,虚竹已想得明白,自己所做所为已与南唐公主分道扬镳,自己又
除去了孟家两个男根,与其更是水火不容。于是便把当日在孟家大厅所听到的秘
密,和盘向哲宗托出。
哲宗越听越心惊,觉此事万难置信,皇后和太师都是孟家的人,若他们和反
贼勾结,还不轻易反了天。连连追问:「此事当真?」
虚竹咚咚磕头,斩钉截铁道:「小人绝无半句假话。」
哲宗惊愕寻思道:「没有天大的胆,也不敢编这天大的故事,他所说多半是
真。
难怪不许先皇变法!难怪不许兵将抵抗契丹!难怪迟迟不许我亲政!」
哲宗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变得异常阴沉,远不是他这年纪该有的神色。
虚竹被他盯得浑身发冷,诚惶诚恐道:「小人被挟持到了匪窝,但始终一心
一意忠诚皇上,冒死逃出就是为了面禀皇上,而且我把反贼也抓到了玉花轩。」
哲宗大吃一惊:「什么?你抓到了南唐公主?」
虚竹慌忙再道:「那南唐公主么,小人日后一定为皇上抓来,此刻抓到的是
她的徒弟刘婕杼,也就是当日欺骗皇上的柳师师。」
虚竹供出了刘婕杼,却没舍得说出木婉清来。
哲宗「哦」了一声,沉吟半晌,正色道:「你救驾有功,得此秘密更是奇功
一件,但此事万分重大,若向他人泄露半句,我立时让你身首异处!」
虚竹惊慌万分:「小人明白,明白……小人十分明白。」说完不知不觉出了
一额冷汗。
哲宗挥笔疾书,将手谕和那块金牌一并递与虚竹,说道:「朕密封你为殿前
副都指挥使,加封从三品的正议大夫,凭朕手谕和御赐金牌,你可以随时入宫护
驾。」
虚竹上前接下,退跪谢恩。
哲宗又道:「切不可将朕的手谕轻易示人,刘副总管是朕的亲信,朕叫他给
你拿件衣服,你日后进宫便扮成宦官模样,只是你嗓音粗,切不可乱说话。」
虚竹连称遵旨,不想在他退出殿时,哲宗又扔出一句话来:「事关国家的安
危,朕今晚御审反贼,你准备好接驾,决计不可有失。」
虚竹出殿,挥袖擦擦汗。
刘副总管见金牌又系在他腰上,当即满脸堆笑迎过来,听虚竹要送香菱去御
医房,忙吆喝了几个小太监,他亲自也陪着去了。
到了宫门外,虚竹抢先一步抱起香菱。
刘副总管笑道:「哎哟哟!难怪大人当心尖儿似得,就这俏模样儿,宫里头
都难见着。」
虚竹进了御医房,见阿朱仍在昏迷,但嘴角含着笑容,只道她伤势渐好,心
情大为好转,向御医挨个谢过。
一个御医给香菱把了把脉,再用手背触了触香菱前额,说道:「惊悸伤风所
致,病倒不重,只是不能耽搁了,我开个药房,即刻回去服药。你们是远道来的
吧。」
虚竹脱口说道:「是的,刚从应天府赶过来。」
这个御医正揣测他们是哪方神圣,闻言微微动容,问道:「应天府?这小姑
娘莫不是娘娘本家?」
虚竹愣了一下,点点头,这才想起当今皇后也是孟家的人,心里登时吃惊,
寻思着:「我只是告孟家的状,可没敢想过告皇后,皇上会不会怪罪?」
那个御医再次为香菱把把脉,叫香菱伸出舌头看了看,说道:「小姑娘就留
这儿吧,我煎药连夜给她调理,明儿个一准就见轻了。」
虚竹将香菱扶躺在阿朱身旁,正要询问阿朱的病情,昨日为阿朱输内力的那
个白胡子走过来,向他递过一张纸,摇头道:「这姑娘的病没药可医,我给她开
了这张方子,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
虚竹一听登时又六神无主。
白胡子又道:「但既有圣命,我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你过两日再来,若我
还没寻到法子,可以给你们指一个去处,你们去碰碰运气。」说着扶起阿朱,为
她输送内力。
须臾功夫,阿朱睁开眼睛向虚竹微微一笑。
香菱虚弱唤道:「阿朱姐姐!」
阿朱惊讶道:「妹妹你怎么来了?」
虚竹想着白胡子的话,心里难过,黯然应道:「她感了风寒,御医刚刚给瞧
过,正好叫她给你作个伴儿。」
刘副总管此时拿来一个包裹,里面是几件宦官衣服。虚竹接过包裹,向阿朱
和香菱道了一声别,闷闷不乐出了宫。
虚竹回到玉花轩,见男女交织,杯觥交错,好一派熟悉景致。他顿生亲切之
感,心中烦闷不觉也少了许多。花姐摆好饭菜,亲自来请虚竹,说道:「屋里两
个姑娘一整天没开门,只好劳东家亲自去请。」
虚竹到刘婕杼房前,敲了半天门,才听得里面没好气叫道:「来了,来了,
好不烦人。」
刘婕杼开门后,狠狠瞪了他一眼。木婉清见了虚竹的影子,依旧惊恐乱叫。
虚竹吃惊道:「她怎么还是不好?」
刘婕杼冷笑道:「你天天来烦她,恐怕她总也不好了。」
虚竹听了这话,十分不安,忧心道:「还是找个郎中瞧瞧吧?」
刘婕杼再瞪他一眼,道:「她整日不说话,总是呆呆坐着,不过除了见你害
怕,见别人倒没什么,没准过几天能好,只要你别再去惊扰她。」
二人到了楼下饭厅。花姐问起香菱,虚竹道:「她留在了皇宫里,御医正用
心医着呢,明儿个就能回来。」
花姐吃惊道:「东家真是好大面子!」
虚竹立时得意起来。
而刘婕杼听闻香菱的名字,脸上便红了一大片,忍不住道:「今晚能睡个安
稳觉了,那孩子……真好可怜。」说完又瞪了虚竹一眼。
虚竹这才明白,刘婕杼为何三番二次瞪他,原来昨夜她在隔壁都听了去。他
心里暗笑,吃了几口菜,试探地道:「师姐,今个我见到了皇上,他可是问起你
了,好像很是惦念。」
刘婕杼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站起来。虚竹忙再道:「师姐莫急!我再不敢说
了。」
刘婕杼哼一声,坐下夹了满口菜,狠劲嚼着,脸上越来越红。
虚竹见此打定了主意,微笑着端起了饭碗。
虚竹吃了半碗饭,偷偷给花姐使个眼色,然后悄悄出去候在门外。等花姐随
后出来,他从怀中拿出拢翠庵地洞中得来的阴阳和合散,小声吩咐道:「每人再
上一碗汤,把这个往我小师姐的汤中用些,稍稍一点便够了。」
花姐接过,见瓶上的字便知其用途,心领神会点点头,接着笑道:「这种缺
德事儿,东家还是少让我做吧。」她收好瓷瓶,又道:「这样的东西我手里也有
几种,不知那个猛一些?」
虚竹一摆手,笑道:「我这里还有,这瓶你先收着,以后你自己用用不就知
道了。」说完解开裤子对着树根放水。
花姐偷眼瞧他手里抖擞的大物,暗暗心惊,笑吟吟道:「你倒舍得糟蹋自家
院子。」
虚竹嘿嘿一笑,系上裤带,见花姐粉脸被月光照得俏丽流萤,便搂上她亲了
一口,笑嘻嘻道:「我这是往院子里留个记号,也是让你瞧瞧我这东西,以后你
吃完药来就找东家。」
花姐油腻腻嗔他一眼,扭着屁股吩咐上汤去了。
虚竹回到饭厅,向刘婕杼大献殷勤,劝菜劝饭,一口一个「师姐」。见花姐
端汤上来,便大声吩咐她将木婉清送到香菱房里,好在夜里请个茅山道士来施法
叫叫魂。花姐答应着走了。虚竹接着殷勤劝刘婕杼喝汤。不一会儿功夫,刘婕杼
面泛红潮,神色有些不安,起身一声不响回房了。
虚竹嘿嘿一笑,心想:「我遵照圣旨,已准备好了接驾。但如果小皇帝不来
御审,我为了「决计不可有失」,那也只能大义灭亲了,就怕到时已由不得我,
我反被女飞贼就地正法。」
他正得意失笑,花姐进来说有客来访。
虚竹抹抹嘴角,起身道:「那是我远方朋友,你自去忙吧。」
虚竹出外一看,正是哲宗微服出行。随驾还有二人,其一便是上回那个短须
中年男子。
虚竹上前见礼,顾及自己是小皇帝的秘密卧底,因此不敢多说话,径直把哲
宗领到刘婕杼房前,抽出匕首插进门缝,无声把门闩划断,小声道:「反贼就在
里面,已经被小人……哦,应该是臣子……暗中制住,请陛下放心审讯,有臣亲
自守卫,绝无旁人骚扰。」
哲宗正不满他行止粗鲁,闻言又不禁一喜,也小声道:「这里不是皇宫,爱
卿不必拘于形礼。」说完推开房门潇洒而入。
虚竹替他轻轻地关上门,听得屋内传来刘婕杼的轻叫,接着是含糊不清的对
话。
虚竹见刘婕杼没有哭闹,便放心下楼去招呼另外两人。
短须中年男子自称乐士宣,皇上的御前护卫。乐士宣再介绍另一男子,也是
御前护卫,名叫梁从政。虚竹连连寒暄客气,他虽不知御前护卫是多大的官,但
能够陪着皇上嫖娼,自是万万得罪不得。
乐士宣对上回之事还心存芥蒂,另外自持身份,也瞧虚竹不起,因此说话不
冷不热,几句话后便不再言语了,他和梁从政一左一右盘腿坐在清冷的院中运气
打坐,须臾功夫,二人平举在胸前的手掌间隐有几丝烟气流动,显然内功十分深
厚。
虚竹虽不识官场规矩,但也知此刻应该格外表现衷心,于是依样坐到地上,
主动为皇上偷情作护卫。他默念降龙十八掌心法,运行了一回,然后运起乾坤大
挪移,渐渐入了无我之境。待猛地从空灵惊醒,见乐士宣和梁从政满脸惊奇站在
身边,他慌忙起身作礼,那二人也慌忙回礼,神情变得客气了许多。
乐士宣向二楼瞄了一眼,说道:「天色已晚,请兄台自便。」
见虚竹面露犹豫,乐士宣微微一笑,又道:「陛下万尊之躯,有些事并不想
让人听见或看见。」
虚竹恍然大悟,拱手作别道:「谢大人提醒,小的先告辞了。」
乐士宣亦拱手客气道:「不敢,不敢!兄台深藏不露,我等钦佩之至。」
虚竹回房不敢燃灯,轻手轻脚脱了衣服,慢慢斜身上床,突触到一人,忽想
起来木婉清,登时大吃一惊,恐她此时叫闹起来,惊了隔壁御审。他心惊肉跳,
一动不敢动,却静听木婉清睡得十分香沉,这才又惊又喜,在她身边轻轻躺下,
手臂搭上柳腰,香泽盈鼻,相触滑腻,发现木婉清只穿着肚兜小裤。
虚竹只静静忍了一会儿,双手便开始小心翼翼移动,从玉颈摸到胸前,轻轻
剥去肚兜,感到了一股子温香,手掌忍不住轻轻捂住圆鼓鼓的粉腻,一颗柔韧的
鸡头正好顶在他掌心,他试探着揉了揉,紧张得手心出了汗,听木婉清的呼吸均
匀,继续摸向她小腹,但觉肌肤滑腻得收不住手,轻易便滑进了小裤。
虚竹在木婉清股间小心地探寻着,想象那颗小小的黑庑子,觉自己像做贼一
样,心里发而更加兴奋,手指轻轻分开户唇,一面紧张听着木婉清的呼吸,一面
频频去触突起的花蒂,被他玩弄一会儿,椒户已经湿湿嗒嗒,而木婉清依然没有
醒来的意思。
虚竹不禁有些奇怪,突然想到,莫非因为她神志未清,所以才睡得这么死。
如此一想,喜得几乎抓耳挠腮,轻轻引着木婉清的手滑进了他自己裤裆,阳
物本就暴涨,受此刺激亢奋得直跳。
此时隔壁传来刘婕杼几声哭泣般得呻吟。虚竹在黑暗静谧中听得清楚,心里
有些纳罕:「小皇帝才动手么?他也真是好性子。」转而再想:「刘婕杼很有心
机,又向来假正经,若不是服了阴阳和合散,小皇帝今夜未必能得手。」
虚竹这时听见了隔壁动静,哪里还能再忍得住?他在桌上谎说要请个茅山道
士来叫魂,没想到真来个叫魂的却是刘婕杼。他轻轻把木婉清的小裤扒去,身子
不敢尽情压上,只得挺着粗茎小心去凑,分开户唇抵住径缝,慢慢挤进柔软的温
湿紧凑。
木婉清呼吸微微急促,「哦哦」哼唧了两声。虚竹屏息静气听着她的呼吸,
在黑暗中想象她红晕生颊,娇美不可名状,便像那日在万劫山庄中一样。今夜的
他也依旧小心翼翼享受他的第一个处女。
有了昨夜的香菱和那一夜的史朝云,处女对虚竹已不再神秘,同时他也清楚
体会出,处女的妙处也个个不同,香菱让他觉得香嫩奇异,史朝云让他觉得火辣
刺激,而这个让他又恨又爱的木婉清,却独独胜出了几分矫情和娇贵。
隔壁不时传来刘婕杼的娇叫,有如山风吹来的落雨,先是零星半点、稀稀落
落,陡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乃至连绵不断,时高时低。虚竹听着她的叫魂,
不知不觉越来越任情,随着隔壁的云雨声,美美抽添着木婉清,胸膛也压住了半
个椒乳。
木婉清忽然「嗯——!」地长哼一声,虚竹赶紧停下动作,微微吃惊,听她
没了动静,才试着再动一次,木婉清随之又「嗯」了一声。虚竹连连动下去,木
婉清开始连连发出轻哼,正与刘婕杼传来的娇叫相和成趣。虚竹喜得忘乎所以,
担起木婉清的双腿,耸动屁股打得娇股啪啪轻响。木婉清已被他开垦得肥沃,滑
腻的蜜液吱吱有声。
虚竹一时只顾赏这吱吱声,忽然发现刘婕杼的叫魂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慌
忙屏住粗喘,竖耳听了听,隔壁果然没了动静,但他手臂却觉出木婉清的小腿轻
轻急颤,便连忙抵向她最深处的娇嫩,抵出来了一股子滚烫,不由迎着这股滚烫
射得臀肉直颤,射过后抱紧木婉清吻得昏天黑地,已忘了她能否惊醒。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隔壁再次传来刘婕杼的叫魂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虚竹也迷迷糊糊再次失了魂,抽插着木婉清,听着她细细娇哼,身在云里雾
里,终于一股脑化去。
虚竹小睡了一会儿,听到院中响动,忙跳下床从窗户瞧去,外面已是黎明,
皇上带着乐士宣和梁从政施施然向外走去。
虚竹想了想,披上衣服到刘婕杼的门口偷听,没有听见什么声响,便悄悄溜
回屋内。
在灰蒙蒙的清辉中,见木婉清煨着被子,露着雪膀和雪背,如婴儿般美美酣
睡。
虚竹拉拉她身上被子,撩开她脸上乱发,见疲倦的丽容上满是放纵的痕迹。
他爱怜之极,俯身吻了吻。木婉清轻启薄唇,「唔唔」哼着张开迷蒙睡眼,
眸子忽然放大,陡地尖叫一声,蜷缩去床脚,颤抖地大叫:「鬼!鬼来了,放过
我……放过我……」
虚竹被她骇了一跳,慌张连道:「别怕,别怕……」狼狈逃出屋外,沮丧之
至。
天已经大亮,整个玉花轩一片安静。虚竹溜溜达达踱出轩外,在大街小巷随
意闲逛。虽然怀中没有多少银子,但有了妓院大老板的身份,自是如大财主一般
潇洒。中午在一家酒馆花光了所有银子,又逛到一家茶馆听闲书,那说书的正讲
杨家将救主的故事,说到高昂激愤处,众人叫嚷,或笑或骂。
有人叫道:「可惜现在的杨家将比不上前辈英雄,否则我大宋何至于受人欺
负!」
那说书的老头道:「此话不然,现在的杨家将也一样英雄,若没有他们镇守
边关,我哪能在这里安稳说书?」
虚竹听了这话,高叫道:「这话不错,我亲眼见过杨家将大败契丹骑兵,他
们个个威猛,人人英雄,连小孩子都奋勇杀敌。」
说书的老头点点头,对他颇为赞同,接着却叹了一口气,说道:「但如今世
道,「英雄」二字难以当得起,只要奸臣还没有死绝,英雄就无用武之地。」
虚竹见自己方才说了一句话,众人都把目光移来看自己一眼,他心中得意,
于是接着叫道:「那就把奸臣杀了,让杨家将安心抗敌。」
不想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沉默,说书老头慌张拾掇东西收摊。
虚竹随着人群散去,在路上大步流星,情绪依然有些激动,心想:「我好歹
是三品官员,虽然身份秘密,但也该像杨家将那样为国出力,若有机会定要奏请
皇上,准我带领兵马去杀敌寇,杀反贼。」想到这里,忽然一惊,他由反贼想到
了南唐公主,暗叫道:「南唐公主就是个大大的反贼,此刻她正在到处搜寻我这
个逆徒。」这念头一起,立觉四周危机四伏。
花姐见虚竹回来,正要开口与他说什么事,却见他神色惊慌。
「东家,有什么事吗?」
虚竹顾不上回答,一头钻进屋子里。木婉清仍旧缩在床脚,见他进来仍旧惊
叫。虚竹拿起那件宝甲慌忙退出,在门外仔仔细细穿好,心里才安定了一些,心
想:「这件刀枪不入的宝贝背心以后决不能离身,等把阿朱接回来,我就老老实
实藏在玉花轩。那说书的不是说了么: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既是妓院老
板,又是御封的什么大夫,既隐于市又隐于朝,自然最为高明。至于杀敌的事,
还是留给杨家将吧,我是大理段氏血脉,干甚为大宋卖命。」
到了晚间,花姐说刘姑娘又是一整日没出屋,敲门也仍是不应声。
虚竹笑道:「不妨事,一会儿我去瞧瞧。」然后嘱咐花姐为木婉清另找一间
房,请两个丫头昼夜看护,千万不要让她再受到什么惊吓,明天找个郎中给她看
看。
花姐一一答应着,最后问了一句:「木姑娘昨夜睡得还好吧?」
虚竹嗯了一声。
花姐又道:「我怕她换了房间,夜里睡不实,就给她服了一些安睡的药,没
惊着东家就好。」
虚竹恍然大悟,难怪木婉清昨夜怎么折腾都不醒!他惊讶得瞧瞧花姐,却见
她怀以暧昧眼色。他心里更加明白:这花姐猜度自己心思,见自己叫她将木婉清
送到空房,便私下做了一些手脚。
虚竹心中一荡,拉过花姐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笑道:「家里有了你,我
可真是省心。」
花姐笑着躲了躲,瞧着他欲言又止,终忍不住说道:「有个难办的事不知东
家可有办法?」
虚竹问道:「什么事?」
花姐犹豫一下,说道:「我原先的东家袁员外,现被拿在了官牢里,他想求
东家给官府递个话儿,此事若能成,他愿意多多孝敬银子。」
虚竹很是意外,沉吟道:「这样的事我可从没办过。」
花姐挤出笑容:「我也就是问问,我看东家的朋友很多,昨日来那三个,一
看就是不俗的,但东家既然说难办,我试着托托旁人好了。」
虚竹听她话里相激,便道:「也罢!不管成不成的,我尽力试试。」
花姐大喜,笑盈盈礼道:「那我就替老东家谢过了,他几世修来的福份,能
遇到东家这样的热心人。」
虚竹瞧瞧她,笑道:「你如此费心费力,他定是你老相好了?」
花姐忙正色道:「东家想到哪里去了。我以前受他眷顾,现下不过是面子上
不好推辞罢了。」
虚竹捏起她下巴,摇头笑道:「我才不信!」
花姐轻轻挣脱,嗔道:「东家怎么不信?他一把胡子的人了,哪像东家这样
生龙活虎。」
虚竹叫道:「我生龙活虎,你又怎知道?」
花姐吃吃笑着出去了。
花姐刚刚离去却又急急转回来,叫道:「那三人又来了。」
虚竹愣了一下,吃惊道:「是皇上么?」说完自觉失口,而花姐随意应道:
「嗯,就是吧。」二人相视一笑。
虚竹急急出去一瞧,果然是皇上带着乐士宣和梁从政。虚竹慌张接驾,而哲
宗微笑不语,轻车熟路自行上了二楼。
虚竹瞧着他背影,心里有些吃惊:「今晚怎么又来了,他要把我这里当后宫
么?」
乐士宣和梁从政向虚竹点头一笑,依旧在院中打坐护驾。虚竹便也依旧陪着
打坐,昨夜未睡好,运行乾坤大挪移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觉得全身一
震,忽地睁开眼睛,见梁从政站在几步外,一手端着另一只手臂,愕然道:「兄
台好厉害的护体神功,我只想唤醒兄台,兄台莫怪!」
虚竹不明就里,茫然道:「哪里,哪里。」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回避了,便
告辞回了房间,不见了木婉清,知道她已被换到了别处。脱衣上床后,深嗅枕上
残余的甜香,心里想念昨夜的销魂。
翌日,虚竹吃过早饭,叫花姐雇了一顶轿子,他换上宦官服饰,手拿拂尘,
坐轿到了皇宫。见宫门外聚了许多官员,传事太监出来叫道:「皇上龙体不适,
改为巳时三刻上朝,请众位大臣到吏部候驾。」
虚竹肚中发笑,心道:「夜里逛窑子,白天当然不适。」他向护卫出示了腰
牌,径直去了御医房。
虚竹进门见白胡子正在煎药,向他一拱手,急急来到榻前。
阿朱上下打量他的宦官衣服,目光满是好奇。
虚竹见她双颊通红,眼光灵活,喜道:「你好些了么!」
白胡子在旁咳嗽道:「喝过这次药,你们今日就走,别再耽搁了。唉!」说
完熄灭煎药的火,起身去了外间。
虚竹大吃一惊,阿朱叹道:「王老御医殚精竭虑,也没想出医治我的良方,
他说百里外有个蝴蝶谷,谷中有位神医,专善疑难内伤,只是脾气极其古怪,轻
易不肯与人医治。」
虚竹痛心之际有如绝处逢生,挺胸叫道:「阿朱你放心,只要有人能够医好
你,我就一定能够求到他,咱们今日就去。」
阿朱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虚竹想起来香菱,看了看四周,惊讶道:「香菱哪里去了,她病好了
么?」
阿朱道:「她好多啦。但娘娘不知怎么听说了,一大早就令宫女把菱妹妹叫
去,刚才有人来传话,说娘娘见了娘家人非常喜欢,要多留菱妹妹几日。」
虚竹急气道:「这怎么行?咱们这就要出宫了。」说完突然心惊肉跳,他想
到:孟家并不知自己隐于这里,若香菱把自己大闹山庄的事告诉娘娘,那可不妙
之极!
虚竹登时急得在屋里乱转,却听阿朱好似随意说道:「菱妹妹临去时,我嘱
咐了她几句,她见了皇后娘娘,自然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虚竹闻言喜出望外,但见阿朱脸上一红,他情不自禁上前握住阿朱双手,心
头甜丝丝想到:我的心思,这妮子总能知道。
虚竹喂阿朱喝完药,估计到了巳时三刻,便去向皇上告假。他穿着宦官的衣
服,腰里挂着金牌,向宫中深处乱走一阵儿,见到一溜黄马褂护着圣辇而来,便
欣喜迎过去,口称「叩见圣上!」扑通跪倒。
不料哲宗撩开帘子大怒:「粗野东西,乱跑什么。当道拦驾,成何体统?」
虚竹慌道:「小人……臣子……哦哦都不对!是奴才有事禀告。」
哲宗恼道:「朕正赶着上朝,有什么事下朝再说。」
虚竹只得跟着圣辇到了大殿前,哲宗下轿,低声嘱咐:「你悄悄跟在朕后,
不要乱出声。」
大殿内气氛沉聚,威严肃静。虚竹立在龙椅旁,有些惴惴不安,见群臣肃立
两侧,个个服饰庄严,神态敬穆。
哲宗说了几句话后,百官齐声道:「臣尊旨!」声音响亮,吓了虚竹一跳,
忽听殿外叫道:「孟太师觐见。」
虚竹更是大吃一惊,心里惊慌叫苦:「真是冤家路窄,莫不是他知道了我躲
在这里。」
这时见一个面白如玉的长须男子进殿磕头,道:「臣叩见陛下!」
虚竹缩头缩脑,只怕他一抬头便见到自己。
哲宗道:「太师请起!」
孟太师站起身,说道:「回皇上:边关守将杨伟向来蓄有异心,他之前屡次
擅自动兵,如今又上奏章大逆不道,请皇上处置。」
虚竹见这个孟太师并未针对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听他接着说道:「皇上还
未亲政,杨伟这厮便上奏章,说什么「不抗外虏,不得守先皇陵寝,不捣黄龙,
万民不得安生。」这不是明明讽刺我朝无能吗?」
孟太师说完,见哲宗未置可否,又道:「老臣和其他大臣会议,都说杨伟这
厮共有二十四项大罪,实是大逆不道。按本朝律例,应凌迟处死。」
哲宗惊讶开口道:「他言语或有不当之处,但如此处罪,只怕太重了罢?」
孟太师道:「回皇上:皇上年纪还小,于朝政大事恐怕还不十分明白。那契
丹虽屡犯边关,只是异族野性未服,并无关大宋痛痒,如今正是太平盛世,那杨
伟危言耸听,显是包藏祸心,请皇上准臣下之议,力加重刑。」
虚竹这时在心里忍不住嘀咕:「这老贼自己就包藏祸心。他必是希望契丹早
日打到皇宫,他好趁乱作南唐公主的开国功臣。哎哟!万一到了那时,我岂不无
处躲藏!」耳中听哲宗说道:「杨将军虽然不对,不过杨家世代忠烈,跟你孟家
一样,都是先帝很看重的。你一定要判他死罪,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原因?」
孟太师仰头看着哲宗,高声道:「我有什么原因?难道皇上以为老臣有什么
私心?」
虚竹听他语气忽然凌厉,不由抬头望去,只见这孟太师双眉紧皱,面色甚是
阴冷,但容貌与孟宝玉很是相像。他情不自禁「啊」得叫了声来,这一声出口把
他自己吓得几乎软倒,急中生智纵身而出,手中拂尘向前一挥,尖着嗓子喝道:
「孟太师,你干什么对皇上无礼?」
孟太师见突然冲出一个小太监叱责自己,不由吃了一惊,喝道:「你胡说什
么?我有事奏禀皇上,谁敢对皇上无礼了?但请皇上定夺。」说着倒退两步,垂
手而立。
哲宗对孟太师原本十分忌惮,见此勉强镇静道:「爱卿,朕自然赏忠罚奸,
杨伟之事,便依太师所奏。」
孟太师叩道:「谢皇上,臣遵旨!」说完,嘴角露出一丝得意。
众人再无事可奏,随即散朝。
哲宗神色萎顿,待众臣退去,无精打采问虚竹道:「你找朕要禀什么事?」
虚竹把带阿朱去瞧病的事说了。
哲宗点头应允,接着又道:「早去早回,你刚才帮了朕,很好!朕就需要你
这样衷心耿耿的人。」说完长叹一声。
虚竹偷瞧他神色,心里纳闷:「你是皇上,还怕一个太师吗?最好把孟家灭
了满门,方能去了我心头大患。」于是忍不住说道:「那孟太师好生无礼,臣听
说杨家将满门忠臣,就他说不是,臣看他就是个大大奸臣。」
哲宗沉默片刻,恨声道:「朕岂有不知,朕也相信你的密奏,只是这奸贼势
力庞大,又善于伪装,如今太皇太后主政,朝中大臣和宫里侍卫多是他的人,只
有朕的亲母向太后是朕亲近之人,她却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说完恼恨不
已。
虚竹安慰道:「向太后身体不好,也可以帮皇上出出主意。」
哲宗嗯了一声,愁眉不展,摆手让虚竹退了。
第二十五回黑白人世棋
虚竹带阿朱辞谢了御医,急匆匆回到玉花轩,向花姐作了一些交代,嘱咐好
好照顾木婉清,若香菱回来,叫她陪伴木婉清,若有人来找刘婕杼,千万要给予
方便,也千万不要声张。
花姐认真答应着,随后问起老东家的事。虚竹说等自己回来再说。见他慌慌
张张,花姐也不好再多问。
虚竹去敲开刘婕杼的房门,拿出凤头珠钗道:「这只珠钗送给师姐,正好凑
成一对儿,龙凤呈祥,大吉大利。」
刘婕杼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虚竹笑嘻嘻又说道:「前日我没让师姐睡好觉,而师姐连着两夜没让我睡好
觉,这回师姐不再怪我了吧。」
刘婕杼恼羞成怒,拿起茶碗摔来,哭道:「都是你不安好心。」
虚竹躲开茶碗,尴尬笑道:「我帮师姐得了意中人,师姐可不能忘记媒人,
日后做了娘娘,可要多帮衬师弟。」
刘婕杼怒叫:「我第一个先杀了你!」
虚竹把珠钗放在她桌上,口上应道:「好好,等你生了龙子再说。」
虚竹从刘婕杼房中出来,见花姐慌慌张张跑来,说朝中孟太师派人来了。
虚竹面失血色,惊叫:「他们来了多少人?」
花姐道:「来了两人,领着一口轿子。」
虚竹一听不像来捉拿自己,稍稍缓下神,到前厅见了来人。
那两人护卫打扮,神态十分傲慢,微微躬身道:「大人,请!」竟不容虚竹
半刻犹豫。
虚竹坐轿随护卫行了一程,听得护卫道:「到了,大人请下轿。」
虚竹下轿见一个狭窄僻静的小巷,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门,门上一块平实厚重
的匾额,若不是这块镶着金字的匾额,他实想不到这里就是太师府。
府门旁只比普通人家多了两个石狮子。进了大门,左右两间厢房,正中二进
堂落,院中尽用细纱铺垫,无一颗花草装饰,竟比一般的富贵人家还显简朴。
虚竹候在东厢房,足足过了一柱香功夫,才见孟太师进来。虚竹躬身叩见,
心里又惊又恨,这老贼居然比皇上的架子还大!
孟太师在椅上坐定,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头也未抬,问道:「哪里人氏?叫
什么?什么时候入宫的啊?」
虚竹边想边答道:「回太师:小的……小的无名无姓,人称二呆子。本地人
氏……自小就入宫了。」说着,暗自庆幸自己还未及换下宦官服饰。
孟太师冷笑,继续问道:「在哪里当值?总管是哪位啊?」
虚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心念一动:「他既然知道到玉花轩找我,宫中必有
他的耳目,我编的瞎话哪里能瞒得过?」想明白此节,扑通跪下,慌道:「太师
恕罪,小的……刚才说的不对。小的并未入宫,近日才被皇上封为护卫。」
孟太师冷哼一声:「听你说话,便知你不是净过身的。」
虚竹暗吃一惊:「糟糕!忘记控制嗓音了。」
孟太师又问:「皇上为什么封你官职?」
虚竹回答道:「皇上去玉花轩时,小人伺候皇上,皇上一高兴……就赏了小
的。」说完,偷瞧孟太师神色,拿不准这话能不能骗到他。
孟太师沉寂片刻,哈哈大笑:「荒唐!真是荒唐,荒唐天子荒唐臣。」突地
大怒:「你假扮宦官,当真胆大包天?」
虚竹磕头如捣蒜,惶恐道:「皇上封小的为御前护卫,又叫小的这身打扮,
小的实不敢有违圣意!」
孟太师听他如此一说,微微露出笑意,早朝上见此人挺身而出,以为是个厉
害角色,不料他如此胆小,心里门暗道:「这猥琐人物不足为患,而皇上烟花心
性,这大宋江山早晚要叫他给葬送了。」
孟太师喝口茶,缓缓道:「既然皇上喜欢,此事先给你记着,本朝正通缉一
名重犯,你在玉花轩见着外地段姓男子,立即向我禀报。」
虚竹心里又是一惊,口中连连称是。
孟太师放下茶碗,说了声:「送客!」
虚竹回到玉花轩,无精打采,心里七上八下,寻思:「原以为找到了皇上就
找到了靠山,不料连皇上都斗不过孟家。我大闹孟氏山庄,去了他们的命根,抢
了他们的老婆。狗太师若知道我的真相,我必定小命不保。」
吃过中饭,虚竹换上便装,为防孟太师耳目,阿朱将虚竹扮成一个络腮胡子
的大汉。虚竹面目全非,只是身材显得瘦弱一些。
阿朱给虚竹扮完,已累得无力,自己只换上了一身小厮装束。
花姐雇了一辆大车,又给他们拿上了几件换洗衣服。虚竹带着阿朱直奔蝴蝶
谷。
当晚阿朱再次闭气,虚竹给她输送完内力,说道:「你别说话,安安静静睡
一会儿。」
阿朱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开眼道:「公子,我睡不着。我小时候睡不
着时,我妈便在我床边唱歌儿给我听,现在我好想念她。」说完深深叹了一声。
虚竹没有应声,苦思一会儿,把在丽春院里听熟的「十八摸」嗯嗯哼出来,
除了这个曲子,他别的什么也不会。阿朱抿嘴笑着,果然在他怀中睡着了。
天亮后,马车进了一个山谷。在林间行了里许,望见三间木屋,屋前一株如
盖的大树下,数十人围成了一圈。
虚竹和阿朱下车,打发走车夫,见树下有二人相坐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
瘪老头儿,左首则是段誉。虚竹一喜,便想上前相认。阿朱拉拉他手,他才想起
自己易了容,向旁人焦急询问:「请问,哪位是蝴蝶谷神医?」
段誉回头瞧瞧,用手一指对面的老头,「此位便是谷主苏星河前辈。」
虚竹当即向那老头跪下求医。
老头一指周围道:「他们都是来求医的,但先师给我立了规矩,就是这残局
一日无人能解,老夫就一日不能医人。」
虚竹再三肯求,老头不耐烦道:「这规矩立了十多年,难道你一求我就能破
了吗?」
段誉摆摆手,捏着棋子道:「这位仁兄,先莫焦急,容我好好想想。」
虚竹只得起身,静静看他们下棋,心里恨道:「天下怎这多无聊之人,求医
要下棋,打架要下棋,以前见人招亲也要下棋,可我偏偏不精此道。」
万籁无声中,段誉忽吁了口气,摇头说道:「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巧妙之
极,晚生破解不来。」
眼见苏星河赢了,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一面将棋局摆回原样一面说道:
「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
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惋惜之情,确是十分深挚。
此时听得笑声清朗,有人道:「我来试试,如何?」
一株松树后转出一男一女,男是慕容复,女是石语嫣。石语嫣的丽色使得阴
郁的山谷似乎明亮起来。
阿朱脸露欣喜,情不自禁要上前拜见,虚竹也拉了拉她。
他们如此一动作,石语嫣移来眼光,认出了小厮打扮的阿朱,注目一笑,却
见她和一个陌生大汉手拉着手,顿时非常奇怪,猜想到这大汉多半易过容,心里
越发诧异。
慕容复缓缓走到棋局旁,拈起白子,下在局中,苏星河应了一着。两人一快
一慢,下了二十余子,苏星河突然哈哈大笑,道:「慕容公子,你解不开了!」
慕容复冷笑道:「此话尚早吧。」
苏星河笑道:「这个棋局,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
原么?」
慕容复闻言心头一震,一时间百感交集,眼前的白子黑子似乎化作了将官士
卒,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死死围住,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
围。他心中越来越焦急:「我慕容氏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
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
众人只见慕容复喃喃说声:「我愧对列祖列宗。」突然拔剑往颈中刎去。
段誉食指点出,叫道:「不可如此!」只听得「嗤」一声,慕容复手中长剑
一晃,险些脱手。
苏星河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脉神剑!」
慕容复一惊之下,从幻境醒来。
石语嫣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复哥哥!解不开棋局,又打什么紧?
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面颊滚下泪珠。
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了?」
石语嫣道:「幸亏段公子相助,否则……我刚才叫你吓死了。」
阿朱见此情景,轻声对虚竹道:「这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含有幻术,我们不
必再耗费心思了。」
虚竹听了,想着她命不保夕,心下难过万分。
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悠悠忽忽飘来:「久慕盛名,名剑山庄今来拜访。」叫
声甫歇,山下上来一人,身法奇快。
苏星河叫道:「欢迎之至,但盛名不敢当。」
他话音刚落,一男子已飘行到众人前,一女随后赶来,二人并肩而立,正是
「流泉花雨,金银双剑」。闵柔白裙飘风,腰系银剑。石清一身鲜嫩的奶黄,但
腰上并没有佩戴那柄金色流泉剑。
石语嫣唤着:「爹!娘!」笑容满面扑过去,向石清匆匆一行礼,娇娇偎在
闵柔身上。
虚竹惊慌不安向阿朱身后移了一步。
阿朱悄悄问道:「名剑山庄!他们是你的师父师娘?」
虚竹捏了捏她手心,以示承认。
阿朱脸上微微一红,心想:「他师娘应该有年纪了吧,可看上去仍是很美,
难怪这位色公子念念不忘,那次受伤昏迷了,仍口口唤着师娘。」
虚竹偷偷打量闵柔,见她眼角隐含郁色,想起她梳头时的情景,登时心如小
鹿,幸亏易了容,才未显出脸红。
石清来到棋盘前,目不转睛地瞧着棋局,凝神思索之后,左手向棋盒凌虚一
点,手指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了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
变万化,每一着都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二人你来我往,各下了百余子。
虚竹越瞧越紧张,不知不觉走近几步,实是希冀石清解开残局,破了那怪医
的怪规矩。
他略通棋理,知道白子不让黑子围住便是赢了,于是随着二人落子,到处寻
找黑白两色的空隙,瞧得头晕眼花,忽觉棋盘上像有黑白二人纠缠在一起,黑人
将白人越抱越紧,白人虽奋力挣扎,但渐渐力弱,恰在腹底空出一点,正像是女
子门户。
虚竹登时大为惊慌,在他眼里,只要黑子在那空位上一填,当即便如黑茎入
洞,白子定然回天无术。不由失声惊叫:「不好!怕是要输!」
众人正聚精会神,闻言都吃了一惊。
石清面露不悦,冷笑一声。
苏星河却笑道:「这位兄弟说的不错。石庄主,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
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突然自弃一子,便再也难以挽回了。」
石清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心中念道:「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
用正道是解不开的,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他左手停在半空,微微发颤,始
终点不下去,竟如慕容复一般,渐渐入了魔道,竟尔心神荡漾,难以自制,凄然
道:「我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虚竹眼看石清神色犹如方才的慕容复,说的话也一样,接下去怕是也要大出
意外,他慌急之下不假思索,上前从棋盒中取过一枚白子,径直填入白棋的腹底
空位,在他看来,如此便如女子及时挡住了要紧门户,尚可有挣扎回旋余地。落
子之后,他看大片白棋浑然一体,黑子再无漏洞可钻,心里好生欣喜。
听得苏星河怒斥:「胡闹,胡闹,你自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白棋,哪有这
等下棋的法子?」
众人都不禁哈哈大笑。
石清看了棋局变化,已知适才鬼迷心窍,实是危险之极。
闵柔不明就里,见丈夫神情怪异,上前关切地将他挽住。
苏星河提去几十颗白子,问虚竹道:「你杀了自己一块棋子,黑棋再逼紧一
步,你如何应法?」
虚竹惶恐道:「后辈棋艺低劣,胡乱下子,请老前辈原谅。」
苏星河脸色一沉,厉声大怒:「胡乱下子?你来此存心捣乱吗?」
当此情势,虚竹只有硬起头皮,伸手入盒,再取过一枚白子,所下之处,却
是提去白子后现出的空位,竟然大有道理。苏星河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
一着黑棋。虚竹再下一子,棋局竟起了大大变化。
原来虚竹正彷徨失措之际,忽然一个细细的声音钻入耳中:「下『平』位三
九路!」
当初在赶赴大理路上,虚竹曾向同行的师兄虚林学过粗浅的棋理,虽不通棋
路,但依言而下自是不难。传入他耳中这声音尖尖细细,难分男女。他向周围人
挨个看去,不见有人嘴唇在动,心里大是惊奇。
阿朱和段誉等人不知虚竹有人暗中指点,但见他仿佛心不在焉,东张西望,
但下子却妙着纷呈,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忍不住喝采。
数十着之后,虚竹又吃了一大片黑子,见棋盘中央的黑子已所剩无几,拍手
笑道:「差不多成了罢?」
苏星河满脸笑容,拱手道:「天赋英才,可喜可贺。」
虚竹慌忙推辞道:「不敢,不敢,这个……」
那「传音入密」的声音道:「不可揭穿。」这句话说得骤急。
虚竹依稀察出声音方位,向石清夫妇的方向看了看,见闵柔正打量自己,慌
忙躲开她的目光,却见石清眼中精光乍长。
虚竹心里惊道:「原来是师父在暗中教我,他认出我了?」
此时苏星河兴奋之极,又连说了几声可喜可贺。
虚竹只得笑道:「我这是误打误撞,只求老前辈为我妹子医治内伤。」说完
向阿朱得意瞧去。
阿朱惊异之极,却禁不住笑容满面。
石语嫣向阿朱点头微笑,又向虚竹投去赞许目光,心里疑惑这易容大汉到底
是何方才俊。
不料这大汉还以对目,眼光稍稍一转,便定定停在她的胸部。石语嫣脸上一
红,心里暗恼。她哪知虚竹见了美貌女子向来如此,无论亲疏敌友,都是习惯而
已,实无存心冒犯之意。
阿朱忙向虚竹唤道:「大爷,苏前辈有请。」说着双腿一软,不由的坐到地
上,再也说不出话,她身上力气已经耗尽。
虚竹过去将她扶起,回头见苏星河走到那三间木屋之前,伸手邀客:「二位
请进!」
虚竹此刻顾不上给阿朱输送内力,抱着她进了屋,而苏星河却留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