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天气还好,姜允诺从酒店取回行李,上了出租车。
去机场的路和他们的家在同一个方向。
终于,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路口,熟悉的商铺招牌,熟悉的报亭。从那里进去,便是曾经的家。
想他,一如既往。
路遇红灯,出租车渐渐停下,她情不自禁的将手搁在车门把手上。
犹豫,还是犹豫。
时间却刻不容缓,毫不留情的嘲笑她,任由她在心里折腾自己。
红灯变绿,汽车继续前行,路口的招牌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一个转弯之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最后,她颓然的放下了手。
上了高速,离机场更近了。
心里的空旷越发明显,这种感觉带来无法言喻的恐惧。
她突然脱口而出,“开回去,我想回家。”
司机笑了,“您在开玩笑呢,高速上哪能拐弯?”
她想着他,那么迫切的想见到他,只想和他在一起。
眼泪就快要流出来,她说,“师傅,麻烦您送我回去。”
司机看她面露悲色,忙说,“前面有个出口,可以从那里下高速。”
她点了点头。
可是当他们把车开过去,才发现出口处密密麻麻的堵满了车辆。
依稀可以看见一辆大卡横在路中间,貌似是出了车祸。
司机连连叹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又对她说,“我先送您去机场,待会儿您想赶飞机还是想回家,随便您。”
仿若命里注定。
她沉默了片刻,说,“算了,去机场吧,不早了。”
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
*** *** ***
半个月后。
正在筹备婚事忙得晕头转向的雷远,突然接到陆程禹打来的电话,被告知,许可的父亲许瑞怀在牌桌上再次脑中风,终因抢救无效病逝。陆程禹是那家医院的心血管科室的医生,也曾是许瑞怀的管床医生。
据说,只是据说,许瑞怀在临死之前的那个晚上曾见过一个女人,两人曾密谈数小时之久。小护士进去送药的时候,偷偷听来这么一段对话。
病人当时已是精力不济,拉着那女人的手说,“......我所有的家产都留给了你和我们的儿子,也算是我对你们母子的赔偿......”
“是吗?那我可要谢谢你,”女人的话语就像熟人之间的客套,她脸上的表情也极为平淡。“你的女儿呢?一分钱也没有?”
病人却只是深深的叹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女人突然笑道,“许瑞怀,你只知道千方百计地欺骗别人,却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瞒骗的一天,你听好了,”她俯下身,在病人的耳旁一字一句清晰的吐出来,“你的儿子,许可,他的父亲另有其人。”
小护士不好意思再多听别人的隐私,便匆忙的走出去,然而,这些私密却渐渐在住院部里传开了。其根本原因是,病人的儿子实在是位惹人注目的男子,这样的男人,本身就是引人遐想的典范,更何况他还有与一大笔财产的继承权关系密切的扑朔迷离的身世。
女人走后,许瑞怀马上招来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儿子,要求作亲子鉴定。
可惜的是,他没能等到鉴定结果出来的那一天。
那个女人,便是姜敏。在她从前夫那里拿到自己应得的财产之后,便和新任丈夫一起远赴北美,就此移民加拿大。
几天以后。
许可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份由医院寄来的私密文件。
他用裁纸刀小心翼翼的划开信封,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薄纸,目光随意的搜寻。黑色铅印的仿宋体整齐的排列,随后是潦草的签名,以及红色的印章。而后,他的视线久久停驻在其中的某一行字上,“......DNA有多个位点的基因型不符合遗传规律”。
窗外,暮色深沉,使得屋内更显静谧。
又过了两天。
许可拿着那封信去到邮局,以国际快递的方式寄了出去。
随后,他开车去见客户,他们约在当地一家最著名的酒店吃饭。
不期然的,竟然遇见了陈梓琛,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孩,旁边跟着位穿戴不俗的少妇。
许可曾在某次酒会上见过那个女人,本市首富的遗孀。
三人互相颔首示意,并无过多的言语,彼此擦肩而过。
没多久,寄出的信件被原样退返,说是查无此人。
打电话去远在法国的公司,用英语交流,被告知对方已经离职。
那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信。
许可一急之下,申请了商务签证,打算把手头的大小事务暂时交由刘鑫打理,自己则准备在参加完雷远和关颖的婚礼之后,飞往欧洲。
婚礼那天,难得的艳阳高照。
距离婚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新娘去了酒店特地安排的休息室里补妆,新郎则和两位好友站在大堂的吧台旁谈笑风声。三位相似身高的男子聚在一起,西装挺阔,气质卓然。途经的人无不觉得养眼。女服务员们三番两次的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酒水,而后又羞答答的退下。
雷远乐呵呵的拍拍许可的肩膀,说,“我们还少了个证婚人,等会儿要上台发言的,到时候你上去。”
许可推脱,“这事哪轮的着我,应该请你们事务所的领导上去。”
雷远说,“领导另有安排,你小子开会开得多,训人也训得多,打起官腔来溜溜的,就你吧。”他突然笑道,“这样吧,回头把咱们伴娘介绍给你,美女一名。不信,你问陆程禹。”
陆程禹也点头笑道,“是啊,你再不快点,就被人伴郎抢走了,有几个小子正围着人家乱转呢。”
许可笑笑,低头不语。
不多时,关颖出来了。雷远大喊,“哟,老婆,迷死我了。”
旁人纷纷回头看他们,关颖羞红了脸,目光里带着娇嗔。
雷远问,“咱们伴娘呢?”
关颖冲大厅里面努努嘴,“被人缠着脱不了身。你们几个帮帮忙,赶紧去把伴娘解救出来,我这儿忙着呢,正需要人。”
雷远摆手,“我不行,已婚人士。”
陆程禹也说,“我都有孩子了。”
许可皱了皱眉,露出一幅舍我其谁的表情,“英雄救美啊,我这*****可以省了,”回头又问关颖,“长什么样啊?是长是短,是方是圆?别找错了。”
关颖推他,“快去吧,被一群大尾巴狼的围着的就是。”
许可习惯性的点了根烟,走了过去。那支烟,便是姜允诺走的那一天,他放在茶几上的最后一支香烟。是什么时候又拿起来又放进烟盒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是支香烟而已。
初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他四处找寻,果然看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站在人群里,淡妆,长发,神情俏皮,笑语嫣然。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越发突显了她神采飞扬的秀眉,清澈的眼神,秀挺的鼻梁,清丽却不失妩媚的轮廓。
他不由顿住脚步,只是这样静静的注视着她,一颦一笑,惹人怜爱。
他站在那里,仿佛经历了千年之久。
思念,便在此刻倾泻而出。
番外
很久以来,她似乎都在沼泽里艰难的挪动。步履沉重,她不知该前行或者退去,周遭一片晦涩的泥泞蔓延到天际,那里没有半点光亮。时间伴随着脚步几乎停滞不前,她看不见身边忙碌的人群,一拨拨的出现,然后消失,周而复始,她几乎要在自己的世界里被埋葬。
然而,思念如同沼泽里的苔草,不断的冒出来,布满四处,逐渐繁茂,教人再也挣脱不过。女人更容易屈服于某种情感,即使怀揣着隐隐的不安,以及对未来的谈不上乐观的认知。然而,当看见恋人热切的眼神,心顿时柔软得失去形状。
隔着人群,许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眼神深邃,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仍是那么英俊迫人。
指尖夹着香烟,光彩明灭,烟草慢慢燃成绵长的灰烬,径自剥落。
姜允诺终是走了过去。
短暂的对视,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他捻熄了纸烟,握住她的手:“跟我走。”
直至进入侧厅里的休息室,那里空无一人,他关上门,杜绝了一切喧嚣嘈杂。
放开她的手,他低头瞧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她微抿着嘴唇,想要不着痕迹的再靠近他一些,淡淡的烟草味道和他的气息,如同一种干净无辜的诱惑,若有似无的游离在空气里。
“前段时间玩失踪,现在又跑回来?”不让她如愿,他稍稍向后退开,平静的言语里透着不满,“反反复复的,什么意思?消遣我?”
“嗯,消遣你。”她有些失望,他为什么不抱她,她想抱着他。
他突然没了交流的欲望,望向别处,轻轻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倒是放得下。”
她这才慢吞吞的开口:“我把那边的工作辞了,房子也退了。你说我是什么意思?”说到后来,尾音柔和的上挑,撒娇的味道顿时显露出来。
他猛然侧头看着她,仍是不依不饶:“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她横了他一眼,脸颊热了起来。
他俯下身,靠过来,轻轻吻了她一下,猝不及防的。他们之间相隔了数十厘米,没有其他身体上的接触,只是嘴唇碰着嘴唇。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在心底一闪而过,迅速的无法抓住,却非常美妙。
两人慢慢的分开。
房间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窗台上的两三盆阔叶植物上,绿意盎然,她的双瞳是清亮的琥珀色。
他再次低下头,轻吻她:“告诉我,好不好?”温热的气息在她唇边荡漾,上一刻还深沉淡漠的男子,此时却像孩子一样用乞求的眼神凝视着她。
“我都说了呀。”她微笑着,抬手抚摸他的脸、双眉、鬓角,细细的看着,才发现原本乌黑的短发里多了几根醒目的白色。她低声说,“都有白头发了。”
“老了。”他不甚在意,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她笑:“你才多大。”
“还不是被你折磨的,”他略微停顿,才接着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关于那件事情……我原本想把医院的检查报告寄给你,结果被退了回来。”
“那些不重要……在我决定回来的时候,还并不知道……后来,听说爸爸病重,我不敢见他。我当时想,他一定不想再看见我,他一定在埋怨我,怨我爱上了他的儿子,可是我没法控制,”她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有些事情,我根本没法控制。不管想或者不想,我都觉得难受,很难受。”
他搂住她,用手轻抚着她的背脊,“没事了,都过去了……”就这么相拥着,耳边只有他的心跳,熟悉而真实。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他说,“和我在一起吧。”
她忍不住想笑:“说来说去就只这句话。不能换种说法吗?”
“换种说法啊。”他很认真地想着,“我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这辈子都在一起,变成老头老太太了,牙都没了,还在一起……就算入土了,也要埋在一起,合葬。”
“酸不酸?”她轻笑出声,“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在一起吧。”她伸手环在他的腰际,脸贴在他的胸膛蹭了蹭。男人的心多数善变,女人的心也总是不安。天荒地老,是偏离实际的乌托邦。想到这儿,她不由暗自叹息。
“瞧你。”他哑声说,“跟只猫一样。”
她闭上眼,靠在他怀里:“我喜欢闻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我也喜欢你的。”他用手指勾下她的礼服肩带,嘴唇碰触到她的颈项,锁骨,带去星星点点的湿意,“要不,咱们回家吧。”
“回去做什么?婚礼还没开始。”
“做什么呢?就是想做这儿不方便。”
“讨厌,想什么呢?”她伸手拍他。
“快,咱们赶紧回去。”他替她整理好衣衫,拉着她向门外走去,“婚礼上少个伴娘完全没问题。”他说。
婚礼的时候,伴娘和证婚人却失踪了。因为这件事,许可和姜允诺被人唠叨了许久。
直至一年以后,雷远如愿以偿晋级为人父,在儿子的百天酒宴上,仍然不忘笑话他俩:“之前做兄弟的大婚,你小子给我跑的没影,手机也关了。许可啊,我说你当时咋就这么着急呢?今天逮着个机会,怎么样也要多罚几杯。”
姜允诺听到这话,立马腾的一下红了脸,随后,放在餐桌下的手被人温柔的握住。只见许可毫不在意的笑笑,也不推辞,接连喝了数杯白酒。
宾主尽欢。
酒宴之后,两人回到家中。
晚上,姜允诺在厨房里忙碌。
许可跑进去一瞧,炉子上炖着生地龙骨汤。这汤最适合长期烟酒过度,熬夜上火的人饮用。平时,他工作上的应酬不少,原非嗜酒之人,怎奈人在商场飘,身不由己,每次饭局后回来,必带着一身酒气。姜允诺因此抱怨了多次,说得多了突然发觉自己已步入未老先衰的边缘,无敌啰嗦,人家不烦,自己已经缴械投降,便开始照着菜谱煲汤。好汤,至少可以调养脾胃。
屋里香味四溢,某人的心里也跟着美美的。先是蹭过去,亲亲脸颊,后来干脆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吻个天昏地暗。
姜允诺挣脱不过,急得跳脚,嘴里叫着:“汤好了,关火关火。”
许可抓住她的手顺着自己的腹部向下滑去:“哎呀,不行了,灭火灭火。”
就在她被人抱出厨房的一瞬间,仍不失眼疾手快的关掉了炉火,却在之后的时间里不停的回忆,汤里到底有没有放盐的重要问题。由此,被神情郁郁的某人扣上“做事不认真”的帽子。
厨房里的香暖气息蔓延至客厅的沙发,而后是卧室的床上。
有人被吃干抹尽。
有人终于心满意足。
他满脸愉悦的坐回沙发里,边看球赛边等着她将一勺勺汤递到嘴边。
“凭什么?”她气呼呼的用汤勺舀汤,再气呼呼的轻轻吹凉了送过去。就凭他刚才说了一句:“我最喜欢喝姜允诺炖的汤了,如果有人喂就更好了。”
果然还是耳根子太软。
他笑嘻嘻的看向她:“记不记得上学那会儿,就是踢球手摔折了的那一次,你去我那儿炖汤,那味道不知有多好,到现在还忘不了。”
“那一次是言兮萝做的。”她仍是摆出气呼呼的样子。这人,什么都不好,就是一张嘴。
他微仰着头,眯了眯眼:“言兮萝是谁?”
“装吧,不信你就真忘了。”
他笑:“我记得林轩。”
那几天,他难得有时间在家陪她,随后的日子却是忙碌异常。
为了扩大生产,他又买下了几个车间。
他的应酬也越来越多。
她仍是经常煲汤。
早上出门之前,准备好食材。等到下班以后,开始小火慢炖。
饮着汤,他说:“宝贝儿,这汤真不错,无以为报,我只有以身相许。”他眨眨眼睛凑到她的耳边,“今晚我回来得早,乖乖的,在床上等着我……”
过了几天,他端着汤碗,可怜兮兮的开口:“宝贝儿,怎么又是这个,换点别的内容成吗?”
完全没问题。
山药老鸭,海参当归,淮山白芷,绿豆红豆黑豆……久而久之,她的脑海里便存了一部药膳汤谱,并且不间断扩充中。
又过了几天,看着碗里的汤,他皱皱漂亮的眉:“宝贝儿,今天又有汤喝啊。”
她不客气地说:“快喝了,谁让你整天在外面竟吃些乱七八糟的。”
只是到了最后,看见辛辛苦苦炖好的汤,舍不得倒掉,她只好自己喝光光。
皮肤水灵了,肉也没少长。
“胖了。”晚上躺在床上,他抱着她:“以前是看起来瘦,抱起来才知道实在,现在又丰满了些。”
她的脸型小巧,骨架也属于小巧型,衣服穿得越多越显瘦。
“现在好还是以前好?是不是现在更漂亮点,更有女人味了?”她趴在他身上乐滋滋的等待着被赞赏。
“姜允诺,行了啊,”说罢,他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翻身:“你什么时候漂亮过。”
她不乐意了,在他身上掐了一把,恶狠狠的说:“是啊,就言兮萝漂亮,就周小全漂亮,还有你们公司的小秘书也清纯得很。”
他嘟哝:“关颖也不错。”
此后,他越来越忙碌。
好多次,他到家的时候,她已经睡了了。等到她早起上班,他却正和周公闲聊。
忽而一天,她突然想起,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正正经经说过一回话了,而头天晚上放在厨房里的汤也丝毫未动。一时恨极,死命的把他从被子里揪出来,骂道:“开公司其实是幌子是吧?你就一做鸭的,每天黑白颠倒。”
他笑得一脸玩世不恭:“我还红牌呢,你要找我,先得预约。”说毕,扯了被子蒙住头,又睡着了。
抱怨归抱怨,汤还是要做的,少吃总比不吃好。
这样的日子,姜允诺几乎已经习惯。
当年回国不久,她就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外资企业找到合适的位置,负责了几个项目,鬼使神差的还算做得不错,如今工作也日益繁重。她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工作风格,大有全情投入的架势。改变的缘由,就连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也许,只是为了用劳累来遮盖内心的猜疑和不安。也许,工作演变成了某种退路,若是将来有什么变故,她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只是这样的可能性会有多少,她从来不敢深想。
其实,他忙,她也忙。
偶有空闲的时候,她或者去健身房消磨时间,或者拖了关颖去逛街,或者和同事去酒吧聚聚,又或者如这个晚上一般,开了电视,百无聊赖的守在屏幕跟前。
屋里没开灯,雪白的墙壁上反射着电视屏幕上变幻莫测的光彩。窗外,传来江水拍击着岸滩的沉闷声响。
他们在江边购置了新居,起初是姜允诺想图个安静,现在她却觉得寂静。索性调大了电视音量,她半躺在沙发上看电影,一部女性视角的作品,名曰《爱情的牙齿》。
爱如牙齿,无法自拔。
鲜血的色彩点缀着淡色场景,暗示着轰轰烈烈的爱情,以及沉沦过后的疼痛。
视线渐渐模糊,电视里突然一阵锐利的声响惊醒了她。抬头瞅瞅墙上的挂钟,接近凌晨。打开手机看了看,有两条未读短信,一则天气预报,一则是“早点休息”之类的寻常语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晚归的次数一点一点地增多,而她所能做的,只是等待。
心烦意乱之际,房门被人打开,她坐直了身子,开始认真地观看影片。
许可走进来,身上隐约带着些酒精味道,却并不让人觉着难闻。他将手里的西服扔在沙发上,随后坐到她的身边:“怎么还没睡?”
“嗯,电影不错,我还没看过。”她说。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扫过他的脸,以及被解开了两颗纽扣的衬衣下的肌肤,不知到那里会不会遗留下暧昧的红色唇彩,又或者吻痕。
许可盯着屏幕看了一小会儿,断言:“你看过,咱俩一起看的。”
“是吗?”她站起来,想去帮他挂好西服,却被他随意的一扯,跌坐在他腿上。待他凑过来,她似乎闻到一缕淡淡的古龙水的香味,思索之下,突然想起几年前去关颖家的新房做客时,在他身上也闻到过同样的香味。那一次,他并非一个人去,而是带了周小全。
两人在一起之后,姜允诺帮忙清理他的物品,却并没发现他有任何一种牌子的古龙水。曾以此事询问过,他笑说:“我用那玩意儿干嘛?”
此时,她又问:“你用古龙水了?”
他仍是回答:“没有,我用那玩意做什么?”说话间,已经吻住她的唇,口齿含糊不清,“咱们睡吧,宝贝。”
她心里烦闷,一把推开他:“恶心,又是酒味又是烟味。”
许可放开她,起身进了卧室,嘴里说着:“你以前还说我身上的味道好闻来着……”
她跑进去,看他衣服也不脱,躺在床上摆出个大字,忙去摇他:“喂,脏死了,快起来,洗了再睡。”
“诺诺,乖,别吵了,让我睡会儿。”他闭着眼睛,仿佛喃喃自语,“今天喝得多了点……铁路局的那帮兔崽子,不要钱的黄汤,抱着猛灌……”
他并非常常如此,想是真得有些醉了。
姜允诺不免既担心又来气,“喝,看不喝死你。”眼见他动也不想动,于是上去推了推,“待等会儿再睡,我去倒点蜂蜜水。”
他孩子气地吐出几个字:“不要,就要睡觉。”
她又说:“我熬了绿豆汤,醉了喝点那个挺好,你等着啊。”
他急躁的说:“什么什么汤,喝了这么久还不够啊?我听着就头痛,早腻了,赶紧扔了。”
如同被人浇了盆冷水,她气得不行:“行,这可是你说的,你以前喝的那些,我就当是喂狗了。”
“你烦不烦?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他突然出声。没多久,已是睡熟。
但是,有的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满心的委屈,何止是委屈,简直是越想越来气,结果越气越来劲。
第二天,雷远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姜允诺抱着关颖的儿子宣布:“我来蹭饭,顺便投宿。”
关颖正坐在沙发上看《绝望的主妇》,忙说:“好啊好啊,我正想找你聊天呢。”
雷远苦笑:“大小姐,你也不早说,家里啥菜也没有,只剩挂面了。”
“啊。”姜允诺用手指着他,“人刚给你生了孩子,你这不是虐待产妇吗?”
雷远说:“什么产妇,我儿子都已经半岁了。你不知道,这两天保姆回家去了,我现在是既要照顾儿子又要照顾咱家大闺女,我今天忙的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关颖嗤笑:“少来,这才几天你就开始哭诉了,你能生孩子吗?你要能生,我为你做牛做马。”
雷远说:“如果你不介意咱们的孩子在我的腹腔里成长……”
正说着,姜允诺的手机响了,拿出来看一眼,直接挂掉,再响,再挂。
关颖没理雷远,笑眯眯的看着姜允诺:“小样,吵架了吧?没事儿,我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打开,这儿就是你的娘家。”
雷远忙说:“孩子他妈,你这不是让人小两口分居吗?”
关颖说:“没事,让他急急。”
“那哪成,那家伙可不比我。”雷远说着就去拿电话。
关颖慢悠悠地说:“那是,你才不会着急。”
雷远忙说:“怎么会,我比他更着急?”
关颖笑道:“你着急小姜啊,还轮不上你。”
雷远无力叹息:“老婆,我都被你绕晕了,我现在是精力透支,没力气和你玩文字游戏。”说话间,手里的电话已被姜允诺夺了过去。
趁她们逗孩子玩的功夫,雷远赶紧跑去收拾屋子,清洗儿子的衣物。
过了会儿,关颖催他:“饿了,做点面条吃。”
雷远看看时间:“再等一会儿。”
没多久,门铃响了,关颖开门一看,许可一手拎着菜,一手拿着罐奶粉,胳膊下还夹着大包尿不湿,挺帅气的站在门口。
关颖笑着说:“哟,劳力来了。”而后大声问雷远,“你偷偷打电话了?”
“什么话,我自己家,还用得着偷偷的?”雷远说着,把小熊维尼的围裙递给许可,自己系上另一条跳跳虎的。
今天周末,许可好不容易才挤出时间可以早点回家,到家后才发现黑灯瞎火,清锅冷灶,人也没在,情形和往常大不相同,心里便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这种感觉,太过熟悉,突然之间侵袭而来,竟让他在一瞬间六神无主。
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恢复理性的思考,在排除了某种可能性之后,他才略微变得轻松,然而却不得不承认,他害怕,这么久了,他依然害怕。
手机被无理由拒听,他努力的回忆,于是隐约想起,昨晚貌似说过什么不中听的话,究竟是什么话,却又不能十分记得。
尽管如此,他却松了一口气。
此时,姜允诺正逗着孩子玩儿。孩子一笑,她也跟着乐,对其他闲杂人等视而不见,就算见了也是面无表情的斜睨一眼,装作不认识。
就跟个孩子一样。
许可见了,觉得有趣,不由抿嘴笑了笑。
两个大男人在厨房里一阵忙活,雷远对他说:“你他妈都不招人待见了还乐呢。乐个什么劲呢?据说啊……都是和什么汤有关。”
许可拍了下后脑勺,心想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雷远低声说:“咱们家这位自从怀孕以后是连厨房也不进的,你就知足吧,有的吃还挑剔?”
“不是。那汤,鸡鸭鱼肉的,我整整喝了三个月。每天都喝,不喝不行,还不能说。我昨天一不留神抱怨了几句,就这样了。那丫头以为自己在养猪。”
雷远憋不住地笑:“你他妈坐月子呢,我老婆坐月子的时候就这么过来的,她才喝一个月就受不了。我真佩服你。”说罢,拍拍许可的肩, “可以理解,正常人都受不了。女人都一样,就爱没事找事,小题大作。”
许可点头:“没错,说白了就是小心眼儿……”话音未落,就见雷远在那儿贼眉鼠眼的乐。扭头一看,姜允诺端着个奶瓶,靠在门框上正看着他俩。
许可赶紧说:“那什么,诺诺,我没说你……”
姜允诺甩也不甩,往奶瓶里兑了点温水后径直走了出去。
许可瞪了雷远一眼:“找抽啊你,她正在气头上呢。”
姜允诺拿着奶瓶给宝宝喂水,关颖继续在旁边唠叨:“……男的就应该有点事业心,做生意的人怎么可能没应酬,不就回家晚了点么,你难道希望他天天在家粘着你。那样的你肯定看不上。再说他又不是在外面玩。”
姜允诺不吭气。
关颖了悟的笑笑:“你不会是怕他在外面乱来吧。”
“我担心他的身体,喝起酒来没个节制。”
“少来,你那点小心思只能瞒得了他,我还不清楚?”关颖笑得更妩媚,“放心吧,想当年就算是言大美女也拿他不下,外面的那些可以靠边站了。再说了,他是聪明人,什么是最重要的,他能不明白?”
姜允诺小声嘀咕:“谁稀罕。”
关颖却若有所思:“小姜,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喜欢胡思乱想的,小女人样的。可见啊,关心则乱,无欲则刚,说的是一点没错。”
晚饭做好后,关颖又指使雷远:“给孩子换块尿不湿,都三个多小时了。”
孩子他爸得令,立马照办,先是用湿纸巾打理干净,抹婴儿油,最后才包上干净纸尿布。
没想到伺候这么个小家伙出恭如此费周章,姜允诺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麻烦。正在心里小小的感叹着,手臂被人轻轻碰了碰,抬头一看,许可站在身旁正瞅着她,神色柔和,眼里蕴含着笑意。
她心里一动,却又想避开脸去,只听他说:“认真学着点。”
她嘟了嘟嘴。
他便立刻改口:“还是我学吧,未雨绸缪。”
雷远和关颖听了都是一乐,将孩子交到他手里。
许可的动作麻利,也很温柔,把尿布重新包裹了一遍,完了后还挺得意,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对雷远说:“咋样,比你包得好吧。”
吃过晚饭,关颖把孩子哄睡了,四个人又打了会儿麻将,许可对姜允诺说:“咱们撤吧,都十点多了。”
姜允诺帮忙收拾桌子:“你走吧,我就住这儿。”
许可笑道:“你这人,还真当是自己家了。”
雷远点头:“领导说了,这儿就是允诺的娘家。再说你们回去还得过江,今晚就住下吧。”
关颖早已打理好客房:“就是,又不是没地方。男的一屋,女的一屋,我有话和小姜说,宝宝也是男的,所以由老公负责。”
雷远还没说话,许可立马扔出两个字:“不行。”随后拉了姜允诺就进了客房。
姜允诺拗不过他,磨磨蹭蹭的洗漱之后,便去床上躺着,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直到听见他关了花洒,打开浴室的门,她才慢慢缩到床的角落里,将背后空旷的位置留给他。
许可在床上默默躺了一会儿,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睡过来点。”
她没有理睬。
慢慢的,有力的臂膀环在她的腰间,她被人从身后密密实实的抱住。
“别挤我,要掉下去了。”她想扯开他的手。
“自找的。”他懒懒的开口,“宝贝儿,商量件事成么?”
“不成。”
“汤是好汤,但是胃口有限,咱们改成一周一次行吗?最多别超过两次。”
“那就一周一次说定了,你以后可别缠着我,若是反悔,一周零次,看不憋死你。”
许可哭笑不得:“诺诺,我说的是煲汤,你扯到哪儿去了。”
“一样的。”
“这个怎么能一样?”他忍不住低叫。
“食色,性也。”
他轻咬她的耳朵:“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昨天喝了点酒就胡乱说话。是,我最近比较忙,等过了这阵子,我天天在家做饭给你吃,煲汤给你喝,把你养得壮壮的。”
姜允诺气得打他:“我要那么壮做什么。”
许可握住她手腕:“小点声,想让人看笑话是吧?”
她推开他的手,不动也不说话。
“还生气呢?”
她咬咬嘴唇,犹豫了半天问题,终是说了出来:“许可,你每天在外面,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打电话给你却从来不问你,只是让你少喝酒,早点回家。我担心你的身体,也害怕你对我撒谎,你了解我的感觉吗?”
他突然放开她,让她与自己相对而卧。
窗前的月光融入情意缱绻的凡人世界,他的双眼黑亮有神,认真而专注。
“你对我的信任呢?去哪儿了?”他说。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太多的无法预料,我没法让自己不去想……”
他打断她的话:“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变化多端,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但是我很清楚,谁,又或者什么事情,对我来说才是最宝贵的。八年前,你可以说我年少冲动,但是现在,我是个正常的成年人,也对自己的认知相当肯定。这么多年了,兜兜转转……”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她的双眸越来越晶莹湿润,直至落下泪来。
内心被柔软的情绪激荡着,他不断地温柔的亲吻她:“傻子,和以前一样爱哭。怎么就改不了呢?”
她汲汲鼻子:“谁让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说你不明白,谁想说这些。你考虑问题总是先想着消极的一面,而我却恰好相反,所以说,我比你乐观。但是我们之最大的区别是,”他顿了顿,才又说,“我比你聪明。”
“讨厌。”她忍不住破涕为笑,“讨厌讨厌许讨厌死了。”
他也笑着,用手擦拭她脸上的泪,他的指腹略显粗糙,却使她觉得安心。
她想起另一件事情,表情又变得严肃而羞涩:“我长得难看吗?”
他仿佛比她还要激动:“谁说的?找抽啊。”
“抽你自己吧。”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绝对没说过。”
“你说过我不漂亮”她咧了咧嘴,又是快哭的模样。
他立刻搂紧了她:“我没说实话,只是不想让你骄傲。我怕你不理我了,跟人跑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是百年难遇的腼腆羞涩。那一刻,他突然想到陈梓琛,想到送她回家满脸殷勤的她的同事,甚至想到陆程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确定,他却不如她那般勇敢,对那些人那些事,他是如此介意,又胆怯到说不出口。最终,只能悄悄埋在心里。
但是在姜允诺看来,他已经说漏了嘴,顿时心情大好,捂着嘴乐个不停。
他几乎要恼羞成怒,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你再笑,再笑,我就在这儿把事办了。”
“你敢。”她抬手打他,“这是别人家。”她一边挣扎,一边呼哧呼哧的直喘气,
身下的女人,满脸的绯色,又衬着黑瞳红唇,衣衫半褪。
许可一看之下就有些受不了,火气降下去又升上来。伸手摸摸她的脸,嗓音低哑的说:“你这样,我怎么忍得住。”
见他一脸难捱的表情着实有趣,她不禁起了玩心。
温柔而羞涩的凝视,粲然一笑,极其妩媚。
他定定的看着她,满眼毫不掩饰的迷恋。身体越来越热,呼吸渐粗,手霸道的抚摸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直至探入她的双腿之间。
她的心跳也变得异常剧烈,迅速的抓住他的手:“我想回家去。”
他二话不说拉了她起来,两人穿好衣服,蹑手蹑脚的出门。
屋里的其他人已然熟睡。
开着车,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来到江边。
月朗星疏,幽静怡人, 晚风拂面,浪涛轻柔的拍打着沙滩。
极尽愉悦的温存缠绵。
激情袭来,他不顾一切地亲吻着她:“送我一样礼物。”
“什么?”
“孩子。”他说,“我们的孩子。”
她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
他的眼眸闪烁着温柔而迷人的光彩,仿若夜幕里远处的华灯。
她笑着却不回答,闭起眼睛,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他在她的身边,就在她的近旁。
给我一个家吧。
他说。
(完)